任见:美丑驴——笑天下可笑之牛【原创】
2021-05-09 09:3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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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丑驴——笑天下可笑之牛

任见

驴,丑,而且不苟言笑,早晚拉着一副长脸,我行我素,漠视众生。

驴有优点,就是吃苦耐劳,又敢于使性子、翘蹄子,个性十足。它若是有意犟起来,就比较难以驯服。但,它犟得充满未被驯化的天性之美,充满毫不做作、毫不掩饰的淳朴和憨厚。

正因为此,每逢年节社火,中国北方民间就有了一种街头娱乐项目:舞驴。其情景热烈非凡,尤以正月上元为最。驴到之处,气氛活跃,情绪高涨,人海涌动,喧声四起。

所谓“舞驴”,是一位化装骑者,或走平地,或踩高跷,骑驴作舞。“驴”为布塑而成,形体似真,眉眼夸张。骑者实际上是从驴腹中穿出,将“驴”披挂在身,满场跑来跑去,操纵驴子摆头、颠尾、摇铃、抖辔、腾越、奔突……

表演者往往是男性,偶尔也有女性,但他们无论老少,总是舞得神魂出窍,忘乎所以,观众们更是雀跃欢呼,你推我拥,年节社火的娱乐活动常常由此推向高潮。

这类场合,也“舞马”,谓之“跑竹马”。马同样是重要的角色,但是,马的活动远不及驴自由自在,戏味十足。

马一露面,常常就跑出一大帮,成为一个马队,烘托出一派马多势众的威武气势来。这时候,马的可悲就在于它不能自由行动,不能随意来去,它必须遵循固定的路线,构成固定的阵势,要受整体的制约。看上去,马往往是在进行僵化的表演和程式固定的卖弄,不象驴子,在自由地宣泄内心情感,富有生气和趣味。

驴总是独来独往的,它不拉帮结派,也不喧哗招摇。它在奔跑旋转中完全同观众融合为一,面对面进行直接地交流,它甚至容忍观众戏摸它的辔头或腰臀,然后抖腰翘足,进行相应的“反击”。没有程式化的表演限制,多是依据表演者的艺术修养、操作技能、临场情绪,来随心所欲地即兴发挥。

年节社火中许多节目,诸如大头人、划旱船等等,都被脸谱化、程式化了,唯有“舞驴”中的驴子在不断地使出“新招儿”,自由自在、无所顾忌地跑着自己的“路”。

尤为可嘉的是,驴舞中的驴子带着原始生命的野性色彩,保持着未被驯化的自由精神,这是现实中驴子这种动物的根本特征的艺术再现。民间代代相袭地发展演进“舞驴”这种大型娱乐游戏,并在传承中不断地增光添彩,赋予这种古老文化艺术如此丰富而且具体的美质,在于对驴子这种牲灵本身所蕴有的性格优点的认同和赞赏。

跟马、牛等牲灵比一比,驴子在劳动者深层意识中的被认同和被赞赏便可更为明显。马太荣耀了。中国封建社会几千年,没有工业和商务,以农作为主,早期,驴与马同样出身于乡野寒门,同属彼时的苦力。但后来,马有幸被官家赏识、提拔重用了,于是它便卧有栏厩、食有高槽、行有官道了。

君不见,马匹作为皇家的御队,驾着华贵的车辇,系着招摇的铃铎,披着御赐的马褂,昂着马脸,甩着马尾,十二分的骄傲。君不见,马匹作为武士的坐骑,辔头上金钮银丝,鞍鞯上挂绸裹革,伸腰蹬腿疾如利箭,四只铁掌飞星溅火,十二分的威风。

马还充作快驿,驮载信使传报圣旨,引得一路金锣鸣响,车辆行人纷纷退避三舍。马又能当马球场上的役使,驮着衣食无忧的纨绔子弟们在宫廷之前、在宽院之内旋转、冲突。马还常常驮着脑满肠肥的王公贵胄、风流倜傥的有闲少年,引一群苍犬,盘桓于围苑猎场。

现代的马匹,还被下以千千万万的赌注,在固定的赛场上比速度、比耐力、比技巧,引得人们如醉如痴……甚至在西方,马也是争战的象征。波赛冬用三叉戟刺了一下雅典城的岩石,一匹披挂完整的马就一跃而出了。

总之,马只要出场,就显着些荣耀,显着些威势。虽说它的荣耀与威势同样也得付出血汗,但因为“御用”而沾染的豪华感、贵族气、依附性使之变得没有个性了,变得可悲可怜了,变得不可亲也不可爱了,变得在下层劳动者心目中没有地位了。

牛呢?太平静,太沉默,太逆来顺受了。以至于人们想起它,心上就像放了巨石,重甸甸地难以搬移。牛的本性早被岁月磨噬净尽了,现在的它,白天黑夜地耕耘,一年四季地劳作,不抬头远望,也没有偷闲、玩乐的畅想。百姓呵护牛,敬重牛,尽管他们有时候也鞭打牛,尽管牛有时候也霍然一怒,但是,牛依旧是牛,人们不要求、牛也带不来轻松的欢乐。

驴子,在劳动百姓的认识里,不同于马,也不同于牛。

驴丑,而且“犟”。不犟,就不是驴了。犟,才是驴,才总显示出它天性中美好的单纯和执拗,才使人们强烈地感受到生命原始的率直与天真,才使人们意识深层潜藏着的高尚、明媚的东西得以唤醒。

驴子生在僻野乡间的寻常百姓家,一生一世远离华贵、豪奢的场合。它不看门户高低,不瞅服饰好坏,不理脸色的变幻,不论环境的优劣,甘为贫贱,自得其乐,甚至最后走进“汤馆”,为人类献出其肉身,也潇潇洒洒,不怨不悔。

驴子生气时,谁给它鞭子,它便给谁蹄子。闲下来,安然无邪,不时地摆动它那自由自在的小尾巴,一派天真,又一派达观。

驴子做起劳役,适应性强,用途广泛。它可以在崎岖山道上驮粮、驮柴、驮盐、驮水;它可以驾起板车,四蹄如风,昼夜兼程;它又可以颠颠地载着张果老倒看世间万事万物;它还可以背负着穷困潦倒的书生们捻须吟诵那些轻狂而又悲哀的情诗……

驴子在这些劳动中,犹如出身乡野的农家小子,甚是听话,甚是好使,生活也无甚过分讲究,甚好侍侯,而它的情绪,则永远是活泼、开朗、风趣、轻松、幽默。

驴子是那样地顺乎本性。它有着自由不羁的灵魂,有着不媚不欺的作为。因此,它的形象怎能不受到劳动者的认同和赞赏,它的精神又怎能不为劳动者所光大和发扬呢?

看来,北方民间在年节社火活动中“舞驴”的审美选择是有其深刻意义的,在年节社火活动中,驴子也决不仅仅是“丑”的牲灵。

待到年节社火活动中有“舞驴”场面时,我们应该前往观赏一番,体味体味这种古老民间艺术的动人魅力。

你会发现,这种源于远古人类的“拟兽舞”发展到今天,仍在怎样地为北方大地上的男女老少带来如痴如醉的狂欢。你会发现,驴子天性中的犟劲儿在舞蹈过程中造成的与“骑者”的矛盾和不谐,呈现出啼笑皆非的滑稽场面,丰富着艺术表演的幽默色彩,强化着浪漫与写意。

你还会发现,“驴子”不谙人情世故的幼稚可笑,不知时间地点的腾跳嚎叫等等,组成了以“倔、笨、傻、痴”为特征的漫像化的“丑”……

丑。丑到极致便生出美来了。丑驴的表演构成的是对美的内涵的反衬式宣泄。“丑”被故意夸张了,高高超出了摹拟和展览,充满了艺术辨证,除了带来欢乐、愉悦的轻松之外,更具有意味深长的令人含笑于心的生活体验和喜剧效应。

不苟言笑,拉着长脸的丑驴,我行我素,漠视众生的丑驴,丑吗?

199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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