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立的灾难

任见

电视这种业务，与时俱进。以前一打开就出影儿，现在不成了。当然还能出点儿，很少，大部分收起费来了。除了个别的频道，你基本上都得付钱，付的钱还随着年头渐渐看涨。看电视也是看涨啊。

我没有购买有线电视接口，只能接收无线的发射内容，无线的内容恰恰是极其“有限”的，只见个别的台。而这个别的台，我几乎不看。因为我爱看的是动物，这几个台都是人，只要打开电视机，都是人在“排排坐”。近年，据说GDP形势大好，“排排坐”的人们跟以前大不一样，都化妆了，染头发，打腮红，根本看不出老相和老态，也就是说，很“入眼”了，很让人长精神了，然而不行，我还是不爱看。当然有个具体的原因是我看过报纸了，所有的报纸都一窝蜂似的把事情登载过了。

动物们没有开办有线电视业务，如果开办了我会立即出钱购买它们的接口，它有多少台我收看多少台。毋庸置疑，我喜欢的是动物世界。动物的优点太多了，由家养的动物到野奔的动物，我都投它们的票。

我童年的时候是个羊倌，喜欢与我朝夕相处的羊。羊吃草的时候我随意躺在草地上、羊丛里，望天，望颤动的羊胡子。给羊洗澡，羊在撅屁股蹬腿的抗拒中被拉进水中，人倒骑在羊脖子上，搓羊，搓好了放它上岸，它猛一噗噜，洒一片水星儿，跑远了，绕一圈又跑回来，看别的羊挨洗。那时候我家里养的有猪，——僻远的穷乡，哪个人家不设法买头小猪来养呢？——因为身体结构的原因，猪的脸仰不了太高，跟成年人没法交流，所以猪尤其是童年的猪和童年的人最亲近。我从外面回家，小猪跑老远去迎接，接到了随着走，一会儿出没在我的左边，一会儿出没在我的右边。猪要求不高，总是身心愉快、自得其乐的模样。猪肯定有它的哲学，遗憾的是人不让猪长到发表观点和见解的年龄就凶残地下手了，刀光血影阻隔了一切。我还顺大树爬上高高的云端造访喜鹊的窝，喜鹊窝是由大量的小枝杈、泥巴和羽毛做成的，极为壮观。老喜鹊飞扑着大叫大嚷，奋力抗击我对它们子女的探问。众多干枯的枝杈刺着我光溜溜的肚皮和胳膊，实际上，我的手尽力地伸，也只能摸到它们的海关，离寝宫相当遥远。

牛、马、狮子、狗熊、虎、豹、羚羊、考拉……这些独特而健美的地球生灵活跃在它们自己创建的电视台里和出现在它们自己制作的电视节目里该是怎样的潇洒啊？唉，我看不到。看不到，又没什么好看，那就站到小小的阳台上去吧。我在阳台上向下看，看到了走来走去的人。我心里难受了，很难受，因为我看到人在走动中，胳膊，也就是前肢，盲无目的的甩来甩去，一点也派不上用场，简直就是身体上两个废用的物件了。我暗暗地想，人真愚蠢啊，千百年来，人在自豪自己的直立行走，现实的悲哀却是走路时前肢根本使不上劲，只是在徒劳地扒拉空气。而有的人干脆把前肢别起来、挽起来，别在口袋里，挽在脊梁后。可是，无论扒拉空气还是别着，挽着，都显得十分可笑。我若在下面走，也是这么可笑吗？是的。

稍加引申和思考，就可以发现，直立行走太害人了。我认为这不是危言耸听，只消看一看人类不同于动物的疾病就是了。颈椎病、脊椎病十分常见，动不动椎间盘冒出来了，四处求医，最终还是冒着，仅仅止了疼而已；内脏也有问题，比如胃下垂了、腹部向下堆积了什么的；爱美的女性发现乳房也在不断下垂，得使罩子托起，托它时，细带子勒着肩膀扎着背，好不恼人；重心太高了，上了年纪还容易摔倒，一摔倒脑溢血了，脑溢血之后又偏瘫了，偏瘫之后得一甩一甩地重新学习走路，非常艰难。动物的脊椎是横放着的，脊椎下面挂着的东西分布均匀，脊椎比较轻松，人把脊椎竖了起来，竖了起来还得挂那么多东西，互相叠压，怎能不朝下溜呢，怎能不毛病百出呢？由是我们不难得出结论：直立行走是生命的灾难。

动物中好像也有例外，如袋鼠。袋鼠前肢也退化了。它们也不知在哪个朝代发了迷糊，想直立行走了，所以它的走姿比较丑，肚子尤其大。不过袋鼠比人聪明一些，不学人双脚一迈一迈地让前肢凭空尴尬，而是跳；袋鼠又用袋子掩盖肚子的突出和下垂；再说，人家袋鼠基本上只在澳洲活动，亚、欧、美、非不去，哪像人，不知羞耻地甩着严重退化的前肢满地球瞎转，美其名曰“观光”。嘁。

199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