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四物述异——中国道教四件看家法宝的文化诠释

任见

术，本是人类的实践能力，技巧、技术是也。

老子讲“术”，他的“术”不是“技”，不具体，“虚静养生”之术了，“无为而治”之术了，实际上是“道”，是哲学态度。

道家的“道”则是法术。道家的法术，前身是巫术。巫术和技巧结合，成了法术。承蜩、解牛，都是技巧，靠沿袭和传承来发展。它是“道”之下、“技”之上的东西，简谓之“术”。

秦汉时期的方士是最初的道士。方士这种上古社会的神职人员也称巫、觋、术士，巫师。他们的职能是以巫术为人祈福禳灾。这些原始的巫师打鬼驱邪不是徒手的，使用工具，棍棒，刀剑，也使用魔语、符咒。道教继承了这些宝贝物事，渐渐形成了道家的进攻性或防御性家当。

道家的看家武器首推镜和剑。

古时候，人们认为，万物之老者，能成精灵并变化人形，乔装打扮，捉弄世人。但那些精怪在镜子里面会原形毕露。入山修炼的道士，以九寸明镜悬于臀上，精怪就不敢轻举妄动。途中遇人，也自可持镜鉴之，神仙、凡人均现人形；牛鬼蛇神，则露原形。如此，便可遇仙则拜，逢鬼便杀。所以，历来道士形象无不手执明镜，腰佩宝剑，气朗神清，“道貌岸然”。

古墓葬中，镜、剑常为副葬之物，《资治通鉴长编》就指出六朝坟墓中多有宝镜、宝剑。镜本是生活用品，光可鉴物，道家认为它具有灵威，可以照妖；又喻以“心镜”，心能照物，具静定观照之意。纬书中，“镜”喻权力，玉镜常象征帝王权柄，所以《帝命验》有“桀失玉镜，用之噬虎”的说法，《考灵曜》有“秦失金镜，鱼目人珠”的谶语（均《尚书》）。

古医学家李时珍也为镜子所惑，在《本草纲目》卷八中，这样写：“镜乃金水之精，内明外暗，古镜如剑，若有神明，故能辟邪魅忤恶，凡人家宜悬大镜，可避邪魅。”

现在中国民间能够看到，甚至大学校园里碰巧也有悬之以辟邪的镜子，“照妖镜”，足见镜的历史功能多么深人人心。

剑作为道教法物，比镜更具巫性，不但可杀妖斩怪，它自身还可飞腾变化。

《晋书·张华传》记载，吴国未亡时常有紫气出现于斗牛二星之间。雷焕善观天象，告诉张华，此乃宝物精气也。宝物必在斗牛之下的丰城。张华于是任雷焕为丰城令。雷在县狱内掘地数丈，得二剑，一名“龙泉”，一名“太阿”，是晚，牛斗间的紫气即消失了。这二剑，雷、张各得其一，之后均丢失。相传雷焕之子带剑路过延平津，剑从腰间跃入水中，赶紧打捞，却只见水中有二龙飞腾潜跃。

剑还能为龙吟，助人成就霸业。秦室衰微，是因刘邦剑斩白蛇。高祖斩蛇剑，上有七彩珠，九华玉以为饰，杂厕五色琉璃为剑匣。剑在室中，光气犹照于外。这已是帝王权威的象征了。

科学文明的进步，使剑的辟邪功能渐降。但意识深处剑魂犹在。黄埔军校毕业的军官佩中正短剑，虽有杀身成仁之义，威严自不必说，驱邪免灾的意味也有一点吧？

原始人类无法解释自然，便万物有灵。具有无边魔力的物魅精怪，使人恐惧不安。一物降一物，对付超自然力，也只有用超凡的方式。巫师祭起了镜和剑。

镜、剑的“特异功能”，反映着生于原始巫觋的法术思想。

镜、剑之外，是符和篆等异物。

若说镜与剑近乎魔术，符、篆就更心理化、符号化了。符，五花八门，总体上是由具体而抽象的，由音节明确的咒语而奇模怪样的符号，成了诉诸人们心理功能的魔幻剂。

最富道教色彩的符是桃符。

上古时候有个恶神，西王母，关于这个恶神的传说源远流长，后来她居然演变成了善神，又由善神升华为美貌女仙。跟西王母关系密切的不是西王公，而是桃，碧桃，蟠桃，仙桃，这种异物。

说：不周之山，爰有嘉果，其实如桃，其叶如枣，黄华而赤，食之不劳。（《西次三经》）这不是桃，仅是像桃的异果。接着说：东方有仙桃，和核而吞，延年益寿。（《神异经·东荒经》）但这桃子直径三尺二寸。想吞下去？你得是鲸。传说继续变化：桃都山上，有仙桃树，蟠屈三千里。山有二神，神荼，郁垒，专门捉鬼，抓来喂虎。想必那鬼馋嘴，偷仙桃吃。（《山海经》）

桃都山神能捉鬼，鬼自然怕桃都山神，“恨屋及乌”，也惧怕桃都山上一切物事，包括桃树。于是，桃树不仅结出仙桃，食之长生不老，又具有驱鬼神力了。于是，从晋代起，人们便以桃梗立于门户来避邪。正月一日，造桃板著户，谓之仙木，百鬼所畏者。（《荆楚岁时记》）后来干脆用桃木盖房子。天长日久，桃木、桃梗的辟邪功能得到肯定，终于流变成一种象征物。象征物再加上咒语，便珠连璧合，法力无边了，这就是桃印与桃符。“鬼畏桃，今人以桃梗经寸许，长七八寸，中分之，书祈福禳灾之辞。”（许慎《淮南子·诠言》）这便是最早的符。后来，写符不一定非桃板不可，其他木板上，综缯上，石头上，黄草纸上，均可。形式也不那么讲究了，因陋就简，心诚则灵了。

符，符号，也经历了有趣的演变。起初，写在桃板上的祈福禳灾之辞，可念，可读，诀语而已。为了使这些诀语神秘莫测，具有非凡法力，必须不同常格。或笔画繁复，状如迷宫，或重叠参差，似是而非，可读性消失了，所画之符不再具有内容，仅只表达意愿。符号具有特定的驱邪治病功能，佩符者从心理上得到了满足。而这些密码图，这些“鬼画符”，只有道士弄得有水平。

篆是符的变种，它从符中分化出来，驱鬼辟邪，与符有同样法力。

篆又为“传”，资格证书是也。一般平民祈祷平安，随时造一个符就是，真正的道徒，必须持有“道篆”，“道篆”是道徒的护照，唐朝诗人李白就领过。篆的内容是向神灵所作祈请，书写神祗姓名，多多益善。

符、篆功能同中有异，所以二者兼备最好不过。符篆被人并称，或是其功能的互补之故吧。

道教思想对民间、对民众影响深远。沉溺、迷狂的不说，抱有羽化飞升、进入仙境之最高“企羡”者，持有消灾避祸、维护秩序之最低“存想”者，也不在一二。

现代社会的灯红酒绿之下，深藏着文化的影子。

1997.04